那些年,梦回吹角连营

2023-05-10 14:56:27


从军道路,走过留痕。在十五个年头的从军经历中,我先后经历了防化兵、测绘兵、步兵三个军种,住过不同的四座军营。每一座军营里有我的思想、我的汗水、我的战友情谊。尽管转业二十多年,那军营浸注给我的一种无形的东西,时时让我回味,令我感动。梦醒时分,常常有种军营号角响成一片之幻。



第一座军营给我的印象最深。

那是1979122日,大概是下午六点钟的样子,我们就到了部队驻地,湖北孝感花园松林岗的一个地方。草草地用完晚餐之后,。一幢苏式建筑的老式房子。房子内四周较为空荡,只有进门靠右边的窗前有一张木架床和一张书桌,那是带兵的排长专属。大约150平米的地面上,从左至右用红砖围成“凹”字型的通铺,铺上垫了厚厚的一层稻草。“凹”型的中间是一个煤炉,是冬天取暖和烧热水使用的。我们就在草垫上铺上棉褥,在褥子上再铺上白色的床单。一个通铺一个班,十来个人,头朝墙,脚朝外,尽管是冬天,因为人多,睡得倒也安逸。

第二天,我走出军营,环绕营区四周,发现军营全是苏式建筑结构,处在一个丘陵的平地,以团司令部为地标,呈“品”字型构成,团司令部与警通连、观测队等直属队呈直线,一营和二营呈两翼展开,整个营区就象是一个战斗队形,相互倚靠。在一营和二营之间,有一个很大的操场,那是我们日常训练、看电影和阅兵的地方。

在地铺上睡觉,被子相连,有时彼此交叉。年轻人睡觉都不太老实,常常闹出很多的笑话。特别是在紧急集合的时候,集结号一响,大家齐翻转,房间漆黑一片,压在被面上的衣服,顿时混成一团,分不清是谁的。相邻的战友,有的时候两人同时抢穿一条裤子,结果谁也穿不上,还耽误了集合时间。大家常常因为这样的事情而受到带兵领导的训斥。

下到老连队后,我被分配到营区左翼的二营五连三排十班,成了一名洗消兵。一个排住一个宿舍,木制床架,上下两层,我睡下铺。每到晚上,呼噜声此起彼伏,汗味与脚臭味相互交织,男性的荷尔蒙充满房子的空间,显示出男人世界的活力与张力。

这座军营是19541月,原中南军区所建。按中南军区命令,本着交通便利,有合适的训练场地,少占地、少移民、少花钱等原则进行建造。当时,部队刚刚从朝鲜战场回国,战士们建设军营的热情高涨,自己箍窑烧砖,并在小河设窑烧石灰,许多原来懂得一些建筑的战士,也成了泥木铁工师傅。即便是在1954年罕见大水灾的影响下,仍确保按计划完成了营建仼务。从外观上看,房屋室内高于室外,设有约60公分高的勒脚,外墙面还有上下窗台线,即防积水,又增加了外观的美感。连队宿舍为外走廊式房屋,有天棚顶,即防风雨,还有一定的防寒能力。

1982年,部队把我调到政治处从事宣传工作,住进了俱乐部的一个单间,是我向往的自由天地。虽然只有一张床、一张桌、一把椅,当时觉得有此足矣。比起在连队几十个人的一间屋子,舒服、清净多了。关键是在业余时间能安心下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且不干扰他人。直到1985年离开,我一直居住在这间小屋。

   2009412日,在离开这座军营24年的一个冬天,来到这里,感慨万千。历经24载,一切都变了,路宽了,房高了,映入眼帘的依然是熟悉的风景。那留下我汗水和眼泪地方,依然让我感动,军营的大门,通向那军营的小路还是令我熟悉。多少次的深夜,我扛着钢枪,冒着寒风,踏着积雪,通过这条小路走向哨位。

   我原来所在的二营五连,如今只留下了屋的地基,我指着陪同我一起的同事说,我原来就睡在这个地方,当时是一个排一个房间,那彼此起伏的鼾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那睡在我下铺的兄弟,是否还记得离别时唱的歌。我再想起你们的时候,总会轻轻地哼着那军号和歌声。岁月改变一切,24年前,我们曾一起在那训练场流下汗水,而昨天,你们却陪着我回忆那以前的感动。送战友,踏征程,24年前,一道百万大裁军的命令,把我们一个团一分为二,我们被合并到了广州军区。1985121日,当军车带离我们的时候,泪水满目,男子汉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啊。

再看看军营,那片让我们流血流汗不流泪的操场,已经成了一片树林,我的二营营部变成了养牛的圈子,往日那吹军号的地方成了一块荒地。想当年,热血男女情如火,一起军营来当兵,一起出操跑步,一起拉练野营,一起刺杀投弹,一起卧雪爬冰,千难万险都不怕,只因咱是当兵人!想着那当年英俊小伙,两鬓已生满苍苍白发,当年漂亮姑娘,脸庞已挂上道道鱼纹。

如今的花园镇,已成为新建的孝昌县城区。营区也随驻军的变动而大有变更,老营区或予保留、或折除重建,军营已坍塌失修。花园的老军营,已完成了她的历史使命,退出历史舞台。



第二座军营给我留下了美好回忆。这座军营在位于广东花县(现在的花都)郊区,与著名的起义领袖洪秀全的老家只一里之隔。

198511月的中旬,我正在家休假。这天中午我正在与家人吃午饭,突然听到邮递员喊家人的名字,说是有我的一封电报。我拆开电报一看,是部队的加急电报,大概内容是,“火速归队”。饭没有吃完,我告诉家人说:“部队对探家的人一般是不会发这样的电报的,发这样的电报一定是有很紧急的任务,我必须马上回部队,现在就走。”家人知道我是个急性子,曾经是军人的父亲也很理解。尽管我从部队回家还不到三天,但这样的电令是必须执行的。简单收拾行李,我就延着那条弯弯的山路踏上了归队的旅程。

回到部队一看,大家都在收拾装备,昔日整洁的部队大院,此时已变得很狼籍。到了政治处主任那儿报到我才得知,昨天部队接到军区命令,限我们部队在一周内到达指定地点——广州军区防化部队。我们部队就这样被整编了。与我们一同去的只有100多人,其余几百人全部转业或退伍回家。

与所有的分别没有什么两样,清理物品、做移交工作、照集体纪念照。只不过军人的离别多了一份悲情与豪爽。相互来拥抱,握手道珍重,眼泪噙在眼内,心中好似滴血。今日彼此惜别,不知何日能聚。也许,这辈子就再也不能相见了。事实证明,后来很多战友是无法相见的。所以说,相聚就是一种缘份,相处时一定要快乐,不要去争名争利。

经过充分准备,我们于198511月的最后一天晚上,在湖北孝感的花园完成了装载火车的工作,121日一大早,准时出发。经历三天三夜的行程,到达了目的地,广东花县防化二十二团。

这里后面靠山,军营由四大板块组成,一个司令部,两个营,还有直属队。前面是一块开阔的阡陌之地。我当时被分配到防化教导大队,重新住起了集体宿舍。高低床,由铁架和木板组成。

后来,经过努力,我又重新回到了政治处,并分配到了一个小套房。房间由走廊、小天井、小浴室、小橱房、主卧室组成,尽管墙壁泥土脱落,显得有些破陋,但并不影响居住,小小的房子,经我收拾之后,很是温馨。一个人住在里面,读书、写稿倒也其乐无穷。

就是在这个房间里,我学会了很多东西。从技术到艺术,全方位地有了不少长进。基本上做到了报纸上有名、电台里有音、电视上有影。从一个实际连初中文化程度也没有的人,变成了“三栖媒体人”。

也是在这里,我成了家,度过了两年的美好好时光。



第三座军营让我收获许多荣誉

花县防化团我整整呆了两年。由于已经成家,粤鄂遥途,夫妻难聚。为了方便照顾家人,我决定调回到湖北。正好,此时在花县防化团政治处的李副主任调到广州军区测绘大队政治处当主任。这个大队就座落在风光秀丽的武昌东湖边。借着探家的时间,我先到测绘大队找到原武汉军区新闻培训班的战友汪大辉侦察了一番。我了解到,这里是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都是技术型干部,写新闻报道的人并不多。

我瞄准了这个机会,找到了李主任,我想在此发挥自己的特长。毕竟在防化团的路走得差不多了,再怎么干,我还是我,无论是仕途还是其他方面,我不会再有任何长进,而且,我照顾不了家庭。

很快调令就来了。说是调动,其实很简单,就是一张纸的事。我拿着这张纸,从花县到武汉,千多公里的路程,如愿到了武汉。从此我又改行当上了测绘兵。部队全称是:广州军区测绘大队,部队番号是54405部队。

测绘兵,也是个新兵种。1950511日,,测绘兵领导机关在北京正式成立。从此,测绘兵作为一个独立的兵种出现在人民解放军序列中。经过几十年的艰苦奋斗,至20世纪末,人民解放军测绘部队已建立起了完整的军事测绘体系,拥有生产、科研、教育、训练、技术装备、测勤保障等方面雄厚的力量;建立了全国统一的坐标系与高程系;建立了国家天文大地控制网、重力控制网和高精度空间网。测绘部队广泛运用卫星定位、遥感测量、数字地图和军事地理信息系统等高新技术,军事测绘整体水平和作战测绘保障能力显著提高。

部队位于武昌南望山脚下,在美丽的东湖湖畔。军营是由原武汉军区的通信训练大队和测绘大队组合而成。基本是苏式建筑,木地板、土红色的砖墙,木质房顶上盖着红瓦,也有几幢现代化的建筑。我到了大队后,部队腾出了一间平房仓库,有三十多平米,房子后面还放置着一些木材废料。我将房间用一块布一隔两断,后面仍然是仓库,我就睡在前面。房间虽然陈旧,觉得能有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已经很不错了,我很满足。

后来,政治处干部战士集中管理,我又如愿分到三楼顶层的一个单间。左右隔壁都是朝夕相处的干事们,一色的男性。在武汉,这样的房子冬天还算好,到了夏天就象是火烤。每逢夏日夜晚,我们一帮单身汉们就会卷起凉席、被单,到大队办公大楼的楼顶横竖成排,纳凉休息,安然自乐。临睡之前,大家各自说着男人间常说的话题。有晕有素,天南地北,过往经历。讲累了,说完了,大家在开心快乐的氛围中入睡。现在想起来,那段时光真的是很美好。

在这里,我的写作进入了一个新的时期。。

如今,广州军区测绘大队已成历史,军营虽在,往事成烟。


 

第四座军营让我留下了遗憾。

1991年4月,。一个位于桂林郊区的丘陵地带的间坳里。四周全是山,中间是军营,排成五排,象是士兵列队一样。当时,我被编到学院训练教导大队的三区队六班。与我们同期到达的是从全军区推荐来的学员,有100多人。,有的还是从越南战场下来的实战骨干。

一间100来平方的房间,住一个排三个班,达三十多人。硬板床,上下铺,排成三排。床上只能放被子、枕头、腰带和更换的帽子。一个班一个桌子,牙缸牙刷一字摆开,顺着一个方向摆放。军用挂包和水壶挂在墙上,也是一条线。绿色的被子全是豆腐块,白色的床单铺得象一面镜子。

我们到达部队的当天下午,头发分别被理成光头,从手指甲到脚指甲剪得很秃。我们又重新过起了比新兵连还新兵连的生活。

军营周边全是农田,隔着很远能看见几座星散的民房。我们的军营被围成一个院子,只有一个出口,铁门、铁杆、铁锁,还有哨兵把守,平时不经请假谁也不离院子半步。军营侧面是一大片操场,是我们训练场地。院子外面有一个个体小老板开了一个小卖部,卖些很便宜的付食和日常生活用品,不是专供的专供。

开训的第一天,队长很严厉给我们训话:“我知道,今天站在这里的都是全军区的先进人物,是训练尖子,是工作骨干,有的还是战斗英雄。在部队都是带兵的人,是指挥别人的人。但是,我要告诉你们,从今天开始,这里没有骨干,没有英雄,只有军人和战士,我不管你们过去干什么,有什么辉煌业绩,你们必须要摆正自己的位置,接受大队的一切指挥。你们要用三个月的时间,。训练强度我就不说了,你们自己去体会。我要强调的是,训练场上没有特殊化,我们每个人都是平等的,训练场就是战场,那怕你倒下了,也要面朝前面倒,就是累死也要死个样子,不要当狗熊,大家听明白没有?”

“明白!”我们齐声应道。

训练是残酷的,有点超出我们的心理底线。军校的管理是严格的、训练是超强度、超体力的“魔鬼式”训练。每天早晨5:30就起来喊口令:“立正、稍息、向左转、向右转”等等,让每一个学员都能喊出声音来,普遍话是否标准不管,但一定要响亮,这是为了今后当军官打下指挥基础,是一个基层指挥人员的基本素质。

喊完口令后,就是负重五公里越野。

 5公里越野,是负重5公里越野,我们背着背包、挎着56式冲锋松,挂3个手榴弹、还有水壶、挂包什么的,腿上还要绑一个2公斤的沙袋。总之,按照战时的要求全负武装。

刚刚跑前面的1公里时,人还倒是很轻松,可到后来,腿越来越不听使唤,大脑仿佛也失去了思维功能,身子也不时自己的身子,双腿不由自主地往前奔,返回驻地时,真想倒在地上不再起来了,可是队长不让停,再给我继续跑,慢慢停下来。原来,他是怕我们迅速停下来会出意外。

听我们前任说,上届有个志愿兵在这里接受五公里越野训练时,跑着跑着不知怎么撞到过往的汽车上,被撞死了,说得我们心惊肉跳。

五公里后就是蛙跳、单双杠、府卧撑、推坦克等项目,按教员所说的就是每天五个一百,也就是100个单杠、100个双杠、100个府卧撑、100个推坦克、100个蛙跳,全是大体力项目。每天如此,反反复复。尽管我平时在部队也做一些军体活动,但远远没有这么大的体力消耗。很多人适应不了,开始叫苦叫累。我因为有个信念支撑,没有陪着喊叫。老乡加战友曹华安还写信鼓励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不管怎么苦、怎么累,作为我,好不容易有这一天,我一定要好好把握,好好坚持,就是死也要死出个样子,想想父母的期望、想想战友们临行前的鼓励、想想前途的光明,我也决不能因为训练成绩不合格而不能结业。我惟有一拼,拼,才是我们的出路。

我满怀信心地捱着数日子、盼着训练尽快结业,去实现我的军中梦想。然而,因为身体原因,没有如期从此走出来。我的军旅生涯也就此结束。

 


时光如水,水流千里归大海;生命如歌,歌中不变军人情。军旗,军徽,;军歌,军号,。如今,我的第一座军营已是残垣断壁,第二座军营已移防给武警部队,第三座军营也已撤换成了兄弟部队。也就是说,我原居住过的三座军营全变了,再也不是当初的模样。

再回军营,有人默默掉下眼泪;再回军营,我们重温铁血里程。军营虽然不在了,但军人的情谊仍在,常常“梦回吹角连营”!那永远磨灭不了的军营!总是让人情牵梦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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