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分野 叹词式微

2023-05-10 14:56:27

网上看到《启程于甲骨文的叹词,为何又众诗中消失?》(作者敬文东)的文章云:

秦汉以后的古典汉诗基本上没有叹词出现,就像有人认为诗之兴早已消失于漫长的中国诗歌史,更不用说存乎于现代汉诗。

礼失于朝求诸野。西北民歌花儿,依然是滥觞之《诗经》的赋比兴。例如:

黄河岸边的核桃树,

谁把股股儿给折了。

一把拉住尕妹子手,

谁把尕妹子给惹了。

秦汉以后的文人诗,很少有这样的表达方式,但是不登大雅之堂的西北花儿,还是典型的兴的表现手法,生动活泼,富于情趣。再看青海的一首花儿:

西宁城里我浪过

唉哟哟

有一个当当的磨呢

尕妹子怀里我睡过

唉哟哟

有一股惹人的火呢

唉哟哟是现代汉语中一个典型的叹词,类似于《诗经》里的於、思、爰、猗、兮、于嗟。但是《诗经》里这些叹词,一定不是现代读音。郑子宁在《<史记>里的亚历山大帝国:进击的汉语历史音韵学》一文中,引用苏联汉学家谢雅洪托夫在1960年第25届莫斯科国际东方学会议上宣读的《上古汉语中的复辅音》论文云:

现代汉语基本没有类似英语prpl这样的复辅音。雅洪托夫以汉语形声字和汉语二等字在亲属语言中往往有rl介音为坚实证据(如汉语“八”对藏文“brgyad”,汉语“马”对缅文“mrang”),第一次证实了上古汉语中应存在复辅音。

刘子宁还引用音韵学者的观点,认为汉语特色的声调当为后起。从古代汉语有复辅音、颤音,乃至于叹词的丰富性分析,先民时代的汉语,一定更适合吟诵歌唱。古代诗歌不分,诗就是歌,歌就是诗。有学者将《国风 桧风 隰有苌楚》的古音到普通话(http://my.tv.sohu.com/us/83244989/33203724.shtml,一路读下来,可以感觉到汉语一个明显的变化,就在于复辅音、颤音消失的同时,声调的重要性开始上升,最终成为汉语的显著特色。这应该是格律诗词形成的重要原因吧。宋代学者郑樵论述诗歌变迁云:

古之诗曰歌行,后之詩曰古、近二体。歌行主声,二体主文。詩为声也,不为文也。浩歌长啸,古人之深趣,今人既不尚啸,而又失其歌诗之旨,所以无乐事也。凡律其词,則谓之诗声,其诗则谓之歌,作诗未有不作歌者也。诗者乐章也,或形之歌永,或散之律呂,各隨所主,而命主于人之声者,则有行,有曲。散歌谓之行,入乐谓之曲。主于丝竹之音者,则有引,有操,有吟,有弄。各有调以主之,摄取其音谓之调,总其调亦谓之曲。凡歌行,虽主人声,其中调者,皆可被之丝竹;凡引操吟弄,虽主丝竹,其有辞者,皆可以形之以歌咏。盖主于人者有声,必有辞;主於丝竹者,取音而已,不必有辞。其有辞者,通可歌也。

郑樵的这一段文字,不但把诗歌本为一体,继而分野的历史脉络,说了个明白,也可以证明曾为五经之一的《乐经》其所以失传,并非秦始皇的焚书坑儒,华族主文不主声的农业文明特点,才是《乐经》失传的直接原因。从中我们可以看出讲究义理,文以载道的史官文化兴盛,而音乐舞蹈却不断退化的文化演进脉络。陈凯歌的《妖猫传》宣传片,精通韵律的唐明皇击打的羯鼓就是胡人乐器。此外如胡琴、瑟琶之类,都从中亚传入。有唐一代,尤其是贞观和天宝年间,胡人歌舞风行一时。元稹《法曲》诗中云:

女为胡妇学胡妆,

伎进胡音务胡乐。

此外如白居易的《胡旋舞》,王建《凉州行》里的洛阳家家学胡乐,盛况一时无两,以至于后来的学者,把汉唐两个朝代比较,感觉似乎就是两个文明体系。须知隋唐皇室所属的关陇集团,起于陇右,父系虽然是李氏望族,母系几代却都是鲜卑血统。就连写《法曲》的诗人元稹,也来自于鲜卑拓拔部落。陈寅恪对唐宋两朝的总结是:

取塞外野蛮精悍之血,注入中原文化颓废之躯,旧染既除,新机重启,扩大恢张,遂能别创空前之世局……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而造极于赵宋王朝。


宋朝是华夏文明的演进高峰,但是赵宋没有出现如唐明皇那样精通和热爱音律的皇帝,更没有梨园三千的盛况。有唐一代,音乐别开生面,与胡乐的流行有很大的关系。音乐退化,诗文载道,这是宋儒的讲究。诚如郑樵如言:原来作诗未有不作歌者,后来作诗,专注于文,那些只能在歌咏中表现出强烈情感的叹词,在诵读的诗文中就显得太过夸张,也就逐渐消失了。和叹词一起消失的是啸。郑樵认为:

浩歌长啸,古人之深趣,今人既不尚啸,而又失其歌诗之旨,所以无乐事也。

1960年4月,南京西善桥南朝大墓出土了一幅砖刻壁画《竹林七贤和荣期启》。画中的阮籍戴帻,着长袍,一手支皮褥,一手置膝上,赤足,吹指作啸状。日本学者林谦三据此以为:

啸是利用口的,也是大家普遍知道的口中卷起舌尖,一指或二指而发为高声的技术。此时可以认为口腔与,合舌、、指而构成了一种笛。在大众欢呼、喧嚷的环境中,最容易发生效果。


阮籍的啸,应该如王维诗里的:独坐幽篁里,弹剑复长啸。岳武穆的:仰天长啸,状怀激烈。应该是另外的景象。这些完全不同的情景,如何用长啸的方式表达出来,我们现在已经无比考证。我只是猜想啸就是吹口哨,技巧有高低,但表现形式有局限,应该和国画一样,非得题字落款,说明微言大义。我甚至想象李白《行路难》开头的噫嘘戏,就是一声声震林木,响遏行云的长啸。

国人言必三代,啸亦如是,虽无证据,也能从传说中高士的长啸到后来土匪的啸聚,论证人心不古。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街上的小年青看到姑娘身边走过,喜欢吹口哨骚扰。遇上八三年严打,就被抓进去判了流氓罪。但是如今的体育赛事,尤其是足球比赛中的口哨声,已经成为特色。我们没必要把啸神秘化,它并没有失传,无论是土匪的啸聚还是足球场上的嘘声,啸都在我们身边,一直不绝与耳。真正可惜的是华族诗歌分野的音乐退化。巴赫说:音乐是颂赞上帝的声音。很难想象一个不擅长音乐的民族会仰望星空,那一定是不可承受的生命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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